闻所闻而来
见所见而去

[26字母表挑战-e]

episode  n.插曲


费渡在清理手机空间时偶然点开一个无标题大文件,是一段四十六分钟又十三秒的录音。这在费总干净得几乎媲美出厂的手机里算是个异类。录音的时间是在许多年前的隆冬腊月,爆炸事件后出院住进骆闻舟家那段日子。他点了播放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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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茄子特价八毛五了!”“赣南脐橙便宜了便宜了啊!”“走一走瞧一瞧了嘞——”


     暂停。


     鼎沸的底色里,骆闻舟的声音略有些失真。费渡闭上眼睛,从浩如烟海的阁楼慢慢地寻找匹配的场景。找到了。调取出一张英俊的,熟悉的脸,清晰到每一表情细微变化都生动得令人心惊,在人流里笑着,单手搭着购物车推把,单手插着兜,站在年节耀目的红色装饰深处,深色的眼瞳流淌一种粘稠如蜜糖的情爱。那笑容是畅快喜悦的,像埋藏心底多年的夙愿一朝达成那样,每条细纹都溢出真切的温柔、手足无措和小心翼翼。这股激情的力量费渡感受到了,却令他错了一瞬呼吸。裸露在外的皮肤始觉针扎的刺,啃啮血管爬行而往,向血液汇集的脏器涌上,在心口密密攒成一捧。


     没办法,毫无办法。难道仍然渴望去往深渊熄灭罪愆?难道凄风苦雨的创痛不曾弥合?费渡隔着数个光阴,看着多年前的自己忧然一笑。他贪婪地想要捕捉住这双嘴唇里吐露的每一个胜珠玉的音节。薄薄镜片后藏着的眼神几乎要藏不住了,万幸日光顶灯在那一刻恻隐,叹息着为他遮掩。于是这珍贵的神色转瞬即逝了。那时骆闻舟如履薄冰踮脚走着捧着,一朝一夕扒不下费渡胸膛那层皮,看不透那颗藏着三千大千须弥的心,读不出一个柔和的,短暂的微笑里的消沉诘问和微弱挣扎,遑论多准确的慰藉。可正是这样的骆闻舟的爱给了他最大的慰藉,对方以粗糙的舌头温柔舔舐他的伤口,尽最大力气包裹他。


      这样也挺好。费渡心想,他什么都不知道,才会如此爱我。





      良久未动,手机屏幕变暗,重新点亮。开始。









      “方便面要吗?”


      “买啊,我想吃。”


      “平时加班吃的够多了!”


      “它就是好吃啊。”


      “不健康——”


      “……想吃。”


      “好吧,要什么的?这个,还是这个?……”千载难逢妥协一次。“反正买了也是我吃,你就甭惦记了。”


      懒懒散散的低笑两声,浮光掠影地漂过去了,他自己的声音。


      “豚骨吧,”应该是把下巴往他肩头短暂搁置,几秒鈡的摩擦呲嚓嘎吱。“肥牛火锅……这两个我觉得都还可以,不要蔬菜的,全是脱水蔬菜,难吃。”


      推购物车走过冷冻柜,骨碌碌的轮子声停止,骆闻舟停下来。“哎,那个——”他出声,“我想喝那个。”


      骆闻舟的声远了点,大概在弯下去扒拉著堆头。“不是那个,后头那个。”於是准确找到,“梨加菠萝?是这个?”


      给予肯定的表示后丢进车里,发出沉闷的响。“吃完晚饭我就要喝。”他说,“中午的韭菜味到现在还去不掉,渴死我了。”


      “你不是喜欢吃?”


      “是啊。”半真半假抱怨道,“那么多饺子馅我就觉得韭菜柴鸡蛋还能下口。可是这味道也留得太长了!我又不想老吃口香糖。”


      “我嘴里也是,出门还刷了牙呢。”骆闻舟说,“回家要牛饮茶了,昨天刚打的两桶水。”



      沙沙。无数个脚步交错踩踏,天地虚空里的乱步。



     “你刚说你要买什么来著,奶酪棒是吧?自个挑合适的,我去买拉面。”


      于是弯腰认真一个个标签看过去,最后挑中了‘酸奶水果粒’的口味,追上去丢进购物车里,‘哐当’一声响。骆闻舟丢进去两包拉面。“你几岁了费总?这种小孩子吃的玩意儿,”拎起奶酪棒看一眼,嫌弃得连声啧啧,“我远房八岁小侄女都不吃这了。”


      “好吃呗。”


      “今天排骨怎么卖啊?”骆闻舟问壹号土猪的大妈。


      “阿?”


      “排骨多少?”


      “排骨——原价八十二块,今个儿七十五——”


      “给我看一下这片,肋排,不要腔排,”骆闻舟指挥大妈,“翻过来瞧瞧——哎对,我瞅瞅……这块挺好,(人声嘈杂,大妈:‘我们家肉当然好!’)全要有点多啊姨,您给我剔一半成吗?谢谢姨谢谢姨……什么?啊,切成小块,煲汤用的那种,帮我分三小袋。(大妈:‘好嘞!’)辛苦啦。”


      “面包就不要再想吃了,你就给我老老实实保温杯里泡枸杞吧。”无情绕过面包柜。


      “哇我有点想吃零食,又不想长胖,有啥可以吃的?”推车经过零食柜。骆闻舟卖乖的声音,每个字都翘着尾巴。


      “你让一个不能吃零食的人来想?践踏我的尊严?”


      “对啊,咋?(看到薯片)啊!那就吃薯片吧!”


       “祝你胖十斤。”


      “那就没有你喜欢的腹肌了。”


      “那就抛弃你。”


      “无情。”


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  “等我拿一盒糖。”


     “不是……多点这也排队太长了?人怎么这么多……算了就在这等吧。”






      回家路上。


      “我今晚想吃带鸡蛋的东西。”


      “我想吃上次那个燕饺哎,和那个小丸子。”


      “那好吧,煮燕饺鸡蛋拉面吃。”


      “袋子沉吗?”


      “你师兄身强体健!小意思!”语气强调。


      到家楼下。“你掏钥匙顺手吗?——唉算了算了还是我掏。”骆闻舟窸窸窣窣掏钥匙,“你给我拎一下。”从骆闻舟手里接过大袋子,交替到右手,疑惑地抬起左手发现划了个白道。骆闻舟头凑过来看了眼,“我真是服气你了,少爷,这么金娇肉贵,就给你拎一下就能出幺蛾子,你说你这——”


      钥匙转动,开门开灯。“唉!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都拼了命要买房子,有自己的窝到家真是太舒服了!——唉呀,小破窝!赶紧洗手漱口去,”把他推进盥洗室里。“盐水漱口啊,壶里有凉白开。今天大雾霾呢让你出去不戴口罩!鼻孔也得洗!”


      哗哗流水声,不紧不慢的搓洗节奏。隔着屋子远远嚷嚷,“手洗完没?甭闲着什么都不干,擦干净去阳台收衣服,最边上那俩是早上洗的别收,小被子撂沙发……别的扔床上去。”


      沙沙。他掏出手机。


      “唉?你怎么还录音?”骆闻舟瞅见他锁屏,笑了一声,“遛个弯有啥可录的——我刚没说什么违法乱纪的话吧?留证据举报你师兄呢?”




      “……新鲜。”这是掂量后出口的回答。


       留念。这是未出口的回答,但是没必要说了。



       他什么都知道了,依然如此爱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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